第一百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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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聖誕節之後伊佐那又恢覆到了原本的狀態：漠然、冷酷、不為所動。
鶴蝶以為他是徹底明白洋子已經不可能還活著的這個事實，覺得對方之前那種像瘋了一樣的精神狀態好歹回歸了一點理智和正常。可在看到他面無表情地告訴Mikey，不止之前死掉的龍宮寺堅，前東萬的好幾個人也因此和菊組聯合害了自己人，是群背叛了組織的家夥時，才知道伊佐那只是變本加厲了。
他並沒有放下，甚至越發瘋狂地要開始加倍報覆每一個讓他陷入如今境地的人。
龍宮寺堅的事情不過是個開始，前東萬的所有人，都被安上了一個個背叛之類的罪名，由萬次郎親自進行處理。大部分成員還以為身為總長的萬次郎會有所猶豫，畢竟這動的是他那一系的成員，但對方卻很快就接受了。
“他有什麽理由不同意？這些都是他當年自己定下的規矩，他的人犯了，不就正是該輪到他去解決嗎？”
此時，兩個人正在去往川崎的路上。
伊佐那每天都會收拾洋子的房間，他甚至都沒有將她的事情通知給賽車俱樂部那邊，所以洋子的手機定時還是會收到各種各樣的郵件還有消息。大澤臯月跟伊勢谷直倒是從那之後就沒有發來過什麽，相比兩個人早就通過氣了，知道洋子已經離開日本。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洋子的郵箱收到了鹿島田車站的寄存箱管理公司發來的租金催繳郵件時，才想起她在那裏一直有一個箱子放著一些粉絲協會和以前的舊物。
之前調查她是怎麽得到那厚厚幾疊資料的時候，派出去的手下也提到過對方在報警的當天其實去過一趟鹿島田，下午的時候狀態也有些不同尋常。想到那邊的箱子裏很可能還留有不少洋子的私人物品，所以伊佐那決定親自去一趟看看，把東西都收回來放在家裏更合適一些。
這完全就像是在整理遺物。
可鶴蝶每每提起要不要通知洋子以前的同學、朋友還有俱樂部的同事等時，伊佐那卻又表示對方萬一過不了多久就回來了？他不想再惹洋子生氣，所以就不擅自做主了。
難道去整理她的物品就不擅自了嗎？這樣的話鶴蝶猶豫了很久，也還是沒說出來。如今伊佐那身上巨大的矛盾行為本來就像是某種精神失控，他實在不想再給對方什麽壓力了，不然如此下去只會連帶著東萬那麽多人都遭殃。
寄存箱是那種比較古早的密碼鎖，密碼是六位的數字
“肯定是我的生日，要不要試試，鶴蝶？”
伊佐那隨手撥弄著那個密碼的按鍵，然後側頭朝著鶴蝶有些自信地笑了笑。後者也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很配合地點點頭。
‘620830’他這樣輸入了進去後卻發現提示錯了，伊佐那歪了歪頭明顯對自己居然會失手而感到了詫異。這時旁邊的鶴蝶才直接伸手過去按下了‘870830’的數字，果然便看到提示燈亮起了綠色，鎖扣發出了‘啪嗒’一聲後彈開。
“她一直不太習慣年號的紀年方式，一直都是按西洋歷計數的。”
或許也只有自己會那樣認真地記住屬於洋子的這些格外沒有必要的小細節，鶴蝶見伊佐那只是無所謂地笑了笑便直接拉開了櫃門，他垂下眼往後稍稍退了一步，把空間都留給了對方。
打開寄存箱後放在最外面的是一疊日幣；往裏面的幾個紙箱伊佐那都翻開看了看，幾乎都是粉絲協會的各種周邊商品；最後面堆了一些看起來很古舊的雜物，應該是曾經從室町家帶走的。
他跟鶴蝶一起合力將這些都搬到了特意帶來的小推車上面，一箱一箱搬出來後，伊佐那這才發現最裏面的角落裏有一個因為中等的體積而被之前那些大紙箱掩蓋住的金屬質地鐵盒。
在他的印象裏，這是從未見過的東西。像是發現了什麽秘密一般，伊佐那探進半人高的寄存箱深處，將那個鐵盒拿了出來。
算不上很重，上面有一個鎖扣但並沒有鎖上，他很輕易地就打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疊一疊的信封，厚厚的，目測可能有上百之數。
這些信封看起來都是有些年代的了，泛黃發舊，全部朝下疊放著，他只能看到背面左下角落款的‘室町洋子’和京都聖瑪徳琳女子學院的地址字樣。伊佐那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封，翻過來便看到信封的正面寫著‘黑川伊佐那’以及橫濱那所福利院的地址。
可是這些信封都沒有附上郵票，也沒有封口，看起來…似乎都是沒有寄出過的。
他就這樣蹲在了寄存櫃邊上，將那信封裏的信紙抽了出來，仔仔細細地一行一行看了下去——鶴蝶將所有箱子都在推車上碼放好後一回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這是什麽？”
面對這樣的疑問，蹲在那兒的伊佐那卻並沒有回答，他看完一封又急急地伸手去拿下面的另一封，恨不得要全部都看完似地一口氣連抽了四封信出來，一一看過後才停下。
鶴蝶微微彎腰打量對方，卻發現他的眼睛有些紅了。
感覺到鶴蝶的視線，伊佐那擡起頭來朝他笑了笑：“是洋子在京都時給我們寫過的信。你還記得吧？就是她之前說被堂哥發現了之後，也是我們再也沒有她音訊的那幾年……原來她還是一直都有在寫。”
說完，他不知又想起什麽低頭看了眼手裏拿著的信封。
“……你說她怎麽就這麽喜歡寫信呢？嗯？”
在京都的時候這樣；去歐洲進修的時候這樣……連逃出去了，在海上；在蘇丹的時候她依舊這樣。像是有無窮無盡的事想要分享給他們；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都捧上來告訴他們；最好連腦子都一起同頻共振那般。
‘京都下雪了，我在車上看到雪花落在窗上，原來雪花真的可以是那樣完整的六邊形。’
‘花見小路通的前街有一家叫川上的京都料理真的很好吃！之前我不太懂河豚既然有毒為什麽還要特意研究它的吃法，這次在他們家吃到了河豚天婦羅後才知道真的很不一樣。之後有機會一定要帶你們來嘗嘗！’
‘我今天又沒約上琴房，只能一個人去後面的林子裏練習。班上那群小孩兒，以為每次都把時間約滿我就會沒法練習，之後音樂課考核失敗就不能學了，真是天真。’
‘猜猜我期末考了多少名？！好吧，我相信你們一定能猜到，又是第一！不知道你們還有沒有好好學習？現在我們都太小了，只能慢慢積蓄力量。學習也是很有用的，別總是打架不去上課，作業好好做，以後呀……以後可別讓我知道鶴蝶連百位以內的乘除都會算錯哦！我是會嘲笑你們的！哼哼！’
‘貴船神社旁邊一整條街都是做懷石料理的店，而且因為有一條小河，所以幾乎都是臨河修建，夏季的時候我們可以試試臨河的坐席，秋季的話就有點太冷了，室內也不錯。’
‘今年的聲樂考核又是只有我一個小號，但是管樂部好幾個是有家學淵源的，我根本比不過嘛！每次都墊底，好不甘心……伊佐那肯定懂的吧？這種想拿第一名的心情？但也沒事，人生在世，並不是事事都能第一，你們也不要太爭強好勝啦，人無完人，弱項和弱者也並不代表就該不存在，千萬不要覺得被欺負了就是你們的錯哦！’
…… ……
她寫了好多好多，幾乎把她自己都掏空給出來。可是他們從來都沒有懂，反而把那樣的洋子拒之門外，任憑她在那兒不停地敲著門，不停地敲著……直到如今，敲門聲沒了，自己探頭出去，又如何還能見到那個敲門人呢？
這些信被伊佐那小心地帶了回去，和以前在少年院收到的那些，包括從世界各地來的明信片一起，細細放好。因為擔心紙張會老化，他特地買了一個金屬質地的密碼箱，整整齊齊地碼放著，還被他按著時間日期仔細排列好。
如今，再也沒有人為他寫信；再也收不到來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寄件人的地方空了下來，獨留收件人站在原地，他等不到，只能每天每天，不斷重覆著從最初的那封拿起，順著時間再看一遍。
每讀完一封，他仿佛又被愛了一次，心底巨大的空洞便再也不是如同當初和稀咲說的那樣，沒有惡意、沒有冷漠，只有柔軟與溫情將其次次填補……可這些愛再也落不到實處去，溫暖，卻也如同水流一般，從他內心殘缺的巨大孔洞中傾瀉而出。
潮起，潮落。
潮起，潮落。
好像只有這樣一次一次重覆；一遍一遍沖刷，才能使得自己保持勉強的平靜與正常。
伊佐那此生頭一回，明白了什麽叫飲鳩止渴。
18年開年，東萬的很多幹部都是在膽戰心驚中度過。黑川伊佐那的強硬在其一，更多的是總長佐野萬次郎，對方從去年底開始便對著高層的幹部一個一個下手過去，前東萬的那些人幾乎不剩，都死得差不多了。
原本大多數人只以為總長是在清理門戶，畢竟關於那些人通敵菊組，背叛了東萬的事在組織內都有所流傳。可某天又聽說連稀咲都被總長給處理掉了時，幹部們都開始人心惶惶、戰戰兢兢。包括大部分曾經不太信服黑川伊佐那的家夥，為了保命也都不得不開始和這位套起關系來。
“我是真的有事要匯報！我這邊收到消息，有個條子在查黑川老大，今天好像還帶著人去了柴大壽的餐廳！柴家的人，向來不服我們內部的天竺和芭流霸羅兩系，不知道是不是想來對付我們的！”
此時會議室裏伊佐那跟鶴蝶正在和對外說‘被萬次郎殺掉’的稀咲進行秘密會面，包括半間也在，幾個人正在商量後續的一些事情安排——自從佐野萬次郎因為背上連續殺人的嫌疑被通緝後，前幾天就被迫悄悄地去了菲律賓，不然稀咲也不敢在這時回來。
而那邊門外匆匆來了個並不太熟的幹部跟站在門口的乾青宗這樣說道。
來人說話的聲音不算小，站在會議室裏面靠門的九井一便聽見了，然後上去把情況講了講。稀咲眉頭一皺，當即就覺得有問題，但他指揮不動這些人，也只能看向如今大權在握的伊佐那。
只是後者卻連眼神都欠奉：“那就都抓來，該殺就殺了，還要我教嗎？”
九井一咽了咽喉嚨，知道伊佐那這段時間有多瘋，而這種瘋又解決不了。他甚至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也根本不敢停留，點了點頭後直接出門帶上乾青宗，跟著報信的幹部一起又匆匆離開了。
他們幾人走後，稀咲才敢開口：“很奇怪，如果都查到柴大壽那裏，我覺得Mikey那邊可能出了什麽問題，跟在菲律賓的人確認一下會比較好！”
“三途有跟著一起過去，我打電話問問。”鶴蝶見伊佐那點了點頭，便立刻走遠了幾步掏出手機打起了電話。這邊的幾人都安靜了下來，伊佐那低頭摩梭著手腕上那條黑紅色的手鏈，動作輕柔卻很仔細。
那邊的通話很快結束，但轉頭走過來時，鶴蝶臉上的表情卻有些耐人尋味。稀咲也很會察言觀色，立刻覺得肯定出了什麽大事，便急急問道：“怎麽了？！”
“……”鶴蝶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反而是走到坐著的伊佐那身邊“Mikey死了。”
伊佐那的手一頓，擡頭向著鶴蝶看過去，瞳孔的收縮讓熟悉他的人都能感覺到對方的怒氣，但鶴蝶還是得硬著頭皮說下去：“三途說前幾天Mikey就不知所蹤，今早才從警局那邊得到消息讓他們去認屍。說是在一處廢墟找到的人，頭部中木倉致死，最近只有兩個從日本來的人去過那裏，其中一個似乎是警察，有木倉。”
“讓可可他們去怕是不行吧？那個警察和今天這個明顯就是一個人……我說該不會是去年插手我那起車禍案的橘直人？總要抓來問問……”
稀咲的話還沒說完，伊佐那便站了起來，他冷冷掃了周圍一眼便往外走：“沒什麽好問的，動我的獵物那就只能死。半間留下，你們倆跟我一起去。”
眾人現在都知道他發起瘋來的手段，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只聽稀咲吩咐的半間都乖乖接受了指派，沒有任何的怨言。稀咲本人倒是還想說一句，畢竟他現在可是沒有身份的‘已死之人’，但見伊佐那如此堅決，也只能跟上。
但也還好他跟上了。
來時的路上就接到了可可打來的電話，說柴大壽那兒的兩位果然是猜測中的老熟人了。如今看見外面小路上疾行的花垣武道跟橘直人的時候稀咲才有些慶幸——Mikey的死找到了元兇，他們這些人不用受伊佐那的怒火了。
他幾乎是立馬掏出了木倉，但哪怕他扣動扳機的動作已經算是迅速，那邊身為警察的橘直人也不是吃素的，在感覺到木倉身響動的下一秒便一把推開了花垣武道，自己卻後腰中木倉倒地。
“嘖，多此一舉。”聽到身後走上來的腳步聲，稀咲輕嗤了一聲。他原本想自己下手先給花垣武道一個痛快，現在看來已經晚了，甚至還把某個人盯上的獵物給動了。
鶴蝶跟伊佐那已經走到了小巷口，看到了那邊抱著橘直人的花垣武道。
“橘直人應該是我來殺的吧？稀咲。”
“抱歉，伊佐那，橘給武小道擋了子彈……”
面對轉頭解釋的稀咲，伊佐那並沒有停留，只幾步走出巷口來到了躺著的橘直人面前。他低著頭看向對方，雙眼微睜，眉毛微沈，紫色的眼神便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深重霧霭：“就是你們殺了……我的Mikey。”
插在大衣兜裏的手動了動，卻在感覺到手腕上那串手鏈的觸感後，伊佐那眨了眨眼睛。
啊啊，不行，洋子會不高興的，他不能殺人，怎麽就忘了呢？想到這裏，他笑著轉頭看向身後走上前來的人：“鶴蝶——殺了這家夥。”
‘武小道？’聽見稀咲的話時鶴蝶楞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細想這個名字就被伊佐那下了命令。他知道對方從那之後都不親自動手，所以才會一直帶著自己。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鶴蝶掏出了衣擺下木倉套裏的那把左輪緩緩舉了起來。
他盯著半跪在地上有些眼熟的青年。
而青年似乎叫了自己一聲什麽，卻被掩蓋在了一發命中的左輪木倉聲裏。
“……真沒意思。”
鶴蝶轉身走回來的時候，他聽見稀咲這樣低低說了一句。伊佐那則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視線卻落在那邊中木倉倒地的兩人身上，他們還在掙紮著說話，只是三人現在退到了小巷口，並不能聽清內容。
伊佐那安靜地看著，那些蔓延出來的血液，好像他在剛果濕地看到的蜿蜒河流。可是河流終有盡頭，他卻找不到想找的人。
洋子，你覺得人命貴重，是因為你知道人的一生只有一次機會嗎？可人啊，不一次次親自去嘗試、去對比，又怎麽會明白那些對或錯、好或壞、真或假。如你所說，要是真的可以穿越時空就好了，那或許回到最初，我會願意試試你口中的活法。
那樣真的會到達你所說的，切實的幸福未來嗎？
奄奄一息的橘直人朝著花垣武道伸出了手。
對方流著眼淚，顫抖著握了上去。
看著他們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的霎那，電光石火，伊佐那只覺得天旋地轉般好像看到了很多細碎的曲折線條，如同剛果河的那些支幹，像河道又似氣浪，不斷匯聚交融，形成一股氣勢磅礴的亂氣流。
他聽見遙遠的，群星中的電磁波的嗡叫聲越來越響，幾近耳鳴。
真吵啊。
閉眼之前，他唯一感覺到的是鶴蝶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想要支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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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之後伊佐那又恢覆到了原本的狀態：漠然、冷酷、不為所動。
鶴蝶以為他是徹底明白洋子已經不可能還活著的這個事實，覺得對方之前那種像瘋了一樣的精神狀態好歹回歸了一點理智和正常。可在看到他面無表情地告訴Mikey，不止之前死掉的龍宮寺堅，前東萬的好幾個人也因此和菊組聯合害了自己人，是群背叛了組織的家夥時，才知道伊佐那只是變本加厲了。
他並沒有放下，甚至越發瘋狂地要開始加倍報覆每一個讓他陷入如今境地的人。
龍宮寺堅的事情不過是個開始，前東萬的所有人，都被安上了一個個背叛之類的罪名，由萬次郎親自進行處理。大部分成員還以為身為總長的萬次郎會有所猶豫，畢竟這動的是他那一系的成員，但對方卻很快就接受了。
“他有什麽理由不同意？這些都是他當年自己定下的規矩，他的人犯了，不就正是該輪到他去解決嗎？”
此時，兩個人正在去往川崎的路上。
伊佐那每天都會收拾洋子的房間，他甚至都沒有將她的事情通知給賽車俱樂部那邊，所以洋子的手機定時還是會收到各種各樣的郵件還有消息。大澤臯月跟伊勢谷直倒是從那之後就沒有發來過什麽，相比兩個人早就通過氣了，知道洋子已經離開日本。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洋子的郵箱收到了鹿島田車站的寄存箱管理公司發來的租金催繳郵件時，才想起她在那裏一直有一個箱子放著一些粉絲協會和以前的舊物。
之前調查她是怎麽得到那厚厚幾疊資料的時候，派出去的手下也提到過對方在報警的當天其實去過一趟鹿島田，下午的時候狀態也有些不同尋常。想到那邊的箱子裏很可能還留有不少洋子的私人物品，所以伊佐那決定親自去一趟看看，把東西都收回來放在家裏更合適一些。
這完全就像是在整理遺物。
可鶴蝶每每提起要不要通知洋子以前的同學、朋友還有俱樂部的同事等時，伊佐那卻又表示對方萬一過不了多久就回來了？他不想再惹洋子生氣，所以就不擅自做主了。
難道去整理她的物品就不擅自了嗎？這樣的話鶴蝶猶豫了很久，也還是沒說出來。如今伊佐那身上巨大的矛盾行為本來就像是某種精神失控，他實在不想再給對方什麽壓力了，不然如此下去只會連帶著東萬那麽多人都遭殃。
寄存箱是那種比較古早的密碼鎖，密碼是六位的數字
“肯定是我的生日，要不要試試，鶴蝶？”
伊佐那隨手撥弄著那個密碼的按鍵，然後側頭朝著鶴蝶有些自信地笑了笑。後者也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很配合地點點頭。
‘620830’他這樣輸入了進去後卻發現提示錯了，伊佐那歪了歪頭明顯對自己居然會失手而感到了詫異。這時旁邊的鶴蝶才直接伸手過去按下了‘870830’的數字，果然便看到提示燈亮起了綠色，鎖扣發出了‘啪嗒’一聲後彈開。
“她一直不太習慣年號的紀年方式，一直都是按西洋歷計數的。”
或許也只有自己會那樣認真地記住屬於洋子的這些格外沒有必要的小細節，鶴蝶見伊佐那只是無所謂地笑了笑便直接拉開了櫃門，他垂下眼往後稍稍退了一步，把空間都留給了對方。
打開寄存箱後放在最外面的是一疊日幣；往裏面的幾個紙箱伊佐那都翻開看了看，幾乎都是粉絲協會的各種周邊商品；最後面堆了一些看起來很古舊的雜物，應該是曾經從室町家帶走的。
他跟鶴蝶一起合力將這些都搬到了特意帶來的小推車上面，一箱一箱搬出來後，伊佐那這才發現最裏面的角落裏有一個因為中等的體積而被之前那些大紙箱掩蓋住的金屬質地鐵盒。
在他的印象裏，這是從未見過的東西。像是發現了什麽秘密一般，伊佐那探進半人高的寄存箱深處，將那個鐵盒拿了出來。
算不上很重，上面有一個鎖扣但並沒有鎖上，他很輕易地就打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疊一疊的信封，厚厚的，目測可能有上百之數。
這些信封看起來都是有些年代的了，泛黃發舊，全部朝下疊放著，他只能看到背面左下角落款的‘室町洋子’和京都聖瑪徳琳女子學院的地址字樣。伊佐那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封，翻過來便看到信封的正面寫著‘黑川伊佐那’以及橫濱那所福利院的地址。
可是這些信封都沒有附上郵票，也沒有封口，看起來…似乎都是沒有寄出過的。
他就這樣蹲在了寄存櫃邊上，將那信封裏的信紙抽了出來，仔仔細細地一行一行看了下去——鶴蝶將所有箱子都在推車上碼放好後一回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這是什麽？”
面對這樣的疑問，蹲在那兒的伊佐那卻並沒有回答，他看完一封又急急地伸手去拿下面的另一封，恨不得要全部都看完似地一口氣連抽了四封信出來，一一看過後才停下。
鶴蝶微微彎腰打量對方，卻發現他的眼睛有些紅了。
感覺到鶴蝶的視線，伊佐那擡起頭來朝他笑了笑：“是洋子在京都時給我們寫過的信。你還記得吧？就是她之前說被堂哥發現了之後，也是我們再也沒有她音訊的那幾年……原來她還是一直都有在寫。”
說完，他不知又想起什麽低頭看了眼手裏拿著的信封。
“……你說她怎麽就這麽喜歡寫信呢？嗯？”
在京都的時候這樣；去歐洲進修的時候這樣……連逃出去了，在海上；在蘇丹的時候她依舊這樣。像是有無窮無盡的事想要分享給他們；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都捧上來告訴他們；最好連腦子都一起同頻共振那般。
‘京都下雪了，我在車上看到雪花落在窗上，原來雪花真的可以是那樣完整的六邊形。’
‘花見小路通的前街有一家叫川上的京都料理真的很好吃！之前我不太懂河豚既然有毒為什麽還要特意研究它的吃法，這次在他們家吃到了河豚天婦羅後才知道真的很不一樣。之後有機會一定要帶你們來嘗嘗！’
‘我今天又沒約上琴房，只能一個人去後面的林子裏練習。班上那群小孩兒，以為每次都把時間約滿我就會沒法練習，之後音樂課考核失敗就不能學了，真是天真。’
‘猜猜我期末考了多少名？！好吧，我相信你們一定能猜到，又是第一！不知道你們還有沒有好好學習？現在我們都太小了，只能慢慢積蓄力量。學習也是很有用的，別總是打架不去上課，作業好好做，以後呀……以後可別讓我知道鶴蝶連百位以內的乘除都會算錯哦！我是會嘲笑你們的！哼哼！’
‘貴船神社旁邊一整條街都是做懷石料理的店，而且因為有一條小河，所以幾乎都是臨河修建，夏季的時候我們可以試試臨河的坐席，秋季的話就有點太冷了，室內也不錯。’
‘今年的聲樂考核又是只有我一個小號，但是管樂部好幾個是有家學淵源的，我根本比不過嘛！每次都墊底，好不甘心……伊佐那肯定懂的吧？這種想拿第一名的心情？但也沒事，人生在世，並不是事事都能第一，你們也不要太爭強好勝啦，人無完人，弱項和弱者也並不代表就該不存在，千萬不要覺得被欺負了就是你們的錯哦！’
…… ……
她寫了好多好多，幾乎把她自己都掏空給出來。可是他們從來都沒有懂，反而把那樣的洋子拒之門外，任憑她在那兒不停地敲著門，不停地敲著……直到如今，敲門聲沒了，自己探頭出去，又如何還能見到那個敲門人呢？
這些信被伊佐那小心地帶了回去，和以前在少年院收到的那些，包括從世界各地來的明信片一起，細細放好。因為擔心紙張會老化，他特地買了一個金屬質地的密碼箱，整整齊齊地碼放著，還被他按著時間日期仔細排列好。
如今，再也沒有人為他寫信；再也收不到來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寄件人的地方空了下來，獨留收件人站在原地，他等不到，只能每天每天，不斷重覆著從最初的那封拿起，順著時間再看一遍。
每讀完一封，他仿佛又被愛了一次，心底巨大的空洞便再也不是如同當初和稀咲說的那樣，沒有惡意、沒有冷漠，只有柔軟與溫情將其次次填補……可這些愛再也落不到實處去，溫暖，卻也如同水流一般，從他內心殘缺的巨大孔洞中傾瀉而出。
潮起，潮落。
潮起，潮落。
好像只有這樣一次一次重覆；一遍一遍沖刷，才能使得自己保持勉強的平靜與正常。
伊佐那此生頭一回，明白了什麽叫飲鳩止渴。
18年開年，東萬的很多幹部都是在膽戰心驚中度過。黑川伊佐那的強硬在其一，更多的是總長佐野萬次郎，對方從去年底開始便對著高層的幹部一個一個下手過去，前東萬的那些人幾乎不剩，都死得差不多了。
原本大多數人只以為總長是在清理門戶，畢竟關於那些人通敵菊組，背叛了東萬的事在組織內都有所流傳。可某天又聽說連稀咲都被總長給處理掉了時，幹部們都開始人心惶惶、戰戰兢兢。包括大部分曾經不太信服黑川伊佐那的家夥，為了保命也都不得不開始和這位套起關系來。
“我是真的有事要匯報！我這邊收到消息，有個條子在查黑川老大，今天好像還帶著人去了柴大壽的餐廳！柴家的人，向來不服我們內部的天竺和芭流霸羅兩系，不知道是不是想來對付我們的！”
此時會議室裏伊佐那跟鶴蝶正在和對外說‘被萬次郎殺掉’的稀咲進行秘密會面，包括半間也在，幾個人正在商量後續的一些事情安排——自從佐野萬次郎因為背上連續殺人的嫌疑被通緝後，前幾天就被迫悄悄地去了菲律賓，不然稀咲也不敢在這時回來。
而那邊門外匆匆來了個並不太熟的幹部跟站在門口的乾青宗這樣說道。
來人說話的聲音不算小，站在會議室裏面靠門的九井一便聽見了，然後上去把情況講了講。稀咲眉頭一皺，當即就覺得有問題，但他指揮不動這些人，也只能看向如今大權在握的伊佐那。
只是後者卻連眼神都欠奉：“那就都抓來，該殺就殺了，還要我教嗎？”
九井一咽了咽喉嚨，知道伊佐那這段時間有多瘋，而這種瘋又解決不了。他甚至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也根本不敢停留，點了點頭後直接出門帶上乾青宗，跟著報信的幹部一起又匆匆離開了。
他們幾人走後，稀咲才敢開口：“很奇怪，如果都查到柴大壽那裏，我覺得Mikey那邊可能出了什麽問題，跟在菲律賓的人確認一下會比較好！”
“三途有跟著一起過去，我打電話問問。”鶴蝶見伊佐那點了點頭，便立刻走遠了幾步掏出手機打起了電話。這邊的幾人都安靜了下來，伊佐那低頭摩梭著手腕上那條黑紅色的手鏈，動作輕柔卻很仔細。
那邊的通話很快結束，但轉頭走過來時，鶴蝶臉上的表情卻有些耐人尋味。稀咲也很會察言觀色，立刻覺得肯定出了什麽大事，便急急問道：“怎麽了？！”
“……”鶴蝶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反而是走到坐著的伊佐那身邊“Mikey死了。”
伊佐那的手一頓，擡頭向著鶴蝶看過去，瞳孔的收縮讓熟悉他的人都能感覺到對方的怒氣，但鶴蝶還是得硬著頭皮說下去：“三途說前幾天Mikey就不知所蹤，今早才從警局那邊得到消息讓他們去認屍。說是在一處廢墟找到的人，頭部中木倉致死，最近只有兩個從日本來的人去過那裏，其中一個似乎是警察，有木倉。”
“讓可可他們去怕是不行吧？那個警察和今天這個明顯就是一個人……我說該不會是去年插手我那起車禍案的橘直人？總要抓來問問……”
稀咲的話還沒說完，伊佐那便站了起來，他冷冷掃了周圍一眼便往外走：“沒什麽好問的，動我的獵物那就只能死。半間留下，你們倆跟我一起去。”
眾人現在都知道他發起瘋來的手段，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只聽稀咲吩咐的半間都乖乖接受了指派，沒有任何的怨言。稀咲本人倒是還想說一句，畢竟他現在可是沒有身份的‘已死之人’，但見伊佐那如此堅決，也只能跟上。
但也還好他跟上了。
來時的路上就接到了可可打來的電話，說柴大壽那兒的兩位果然是猜測中的老熟人了。如今看見外面小路上疾行的花垣武道跟橘直人的時候稀咲才有些慶幸——Mikey的死找到了元兇，他們這些人不用受伊佐那的怒火了。
他幾乎是立馬掏出了木倉，但哪怕他扣動扳機的動作已經算是迅速，那邊身為警察的橘直人也不是吃素的，在感覺到木倉身響動的下一秒便一把推開了花垣武道，自己卻後腰中木倉倒地。
“嘖，多此一舉。”聽到身後走上來的腳步聲，稀咲輕嗤了一聲。他原本想自己下手先給花垣武道一個痛快，現在看來已經晚了，甚至還把某個人盯上的獵物給動了。
鶴蝶跟伊佐那已經走到了小巷口，看到了那邊抱著橘直人的花垣武道。
“橘直人應該是我來殺的吧？稀咲。”
“抱歉，伊佐那，橘給武小道擋了子彈……”
面對轉頭解釋的稀咲，伊佐那並沒有停留，只幾步走出巷口來到了躺著的橘直人面前。他低著頭看向對方，雙眼微睜，眉毛微沈，紫色的眼神便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深重霧霭：“就是你們殺了……我的Mikey。”
插在大衣兜裏的手動了動，卻在感覺到手腕上那串手鏈的觸感後，伊佐那眨了眨眼睛。
啊啊，不行，洋子會不高興的，他不能殺人，怎麽就忘了呢？想到這裏，他笑著轉頭看向身後走上前來的人：“鶴蝶——殺了這家夥。”
‘武小道？’聽見稀咲的話時鶴蝶楞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細想這個名字就被伊佐那下了命令。他知道對方從那之後都不親自動手，所以才會一直帶著自己。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鶴蝶掏出了衣擺下木倉套裏的那把左輪緩緩舉了起來。
他盯著半跪在地上有些眼熟的青年。
而青年似乎叫了自己一聲什麽，卻被掩蓋在了一發命中的左輪木倉聲裏。
“……真沒意思。”
鶴蝶轉身走回來的時候，他聽見稀咲這樣低低說了一句。伊佐那則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視線卻落在那邊中木倉倒地的兩人身上，他們還在掙紮著說話，只是三人現在退到了小巷口，並不能聽清內容。
伊佐那安靜地看著，那些蔓延出來的血液，好像他在剛果濕地看到的蜿蜒河流。可是河流終有盡頭，他卻找不到想找的人。
洋子，你覺得人命貴重，是因為你知道人的一生只有一次機會嗎？可人啊，不一次次親自去嘗試、去對比，又怎麽會明白那些對或錯、好或壞、真或假。如你所說，要是真的可以穿越時空就好了，那或許回到最初，我會願意試試你口中的活法。
那樣真的會到達你所說的，切實的幸福未來嗎？
奄奄一息的橘直人朝著花垣武道伸出了手。
對方流著眼淚，顫抖著握了上去。
看著他們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的霎那，電光石火，伊佐那只覺得天旋地轉般好像看到了很多細碎的曲折線條，如同剛果河的那些支幹，像河道又似氣浪，不斷匯聚交融，形成一股氣勢磅礴的亂氣流。
他聽見遙遠的，群星中的電磁波的嗡叫聲越來越響，幾近耳鳴。
真吵啊。
閉眼之前，他唯一感覺到的是鶴蝶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想要支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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